中国女考古学家群扫描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高大伦

近几年考古很热,而且越来越热。考古报道也从以前的以发现为主,逐渐向透物见人转变。这里透物所见的人,既有与遗物遗迹相关的历史人物,也包括考古学家们。通过媒体的报道,考古工作和考古工作者渐渐为世人所了解。

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和思维定式的限制,因长年野外作业,体力活既重又多,在许多人看来,考古是个辛苦职业,考古人很难家庭和事业兼顾,因而认为女性高考填报志愿并不适合选择报考考古专业。这其实有很大的误会,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不过100年,从诞生早期起,就有勇敢的女性大胆选择考古专业,毕业后也执着地投身考古事业。如四川彭山江口沉银岸边的江口崖墓,1940年代初发掘,留英归国的著名女考古学家曾昭燏就是主要参与者。当然,在那个年代,曾昭燏这样的女考古学家几乎可以说是孤例。

1949年以后,全国人民大翻身,妇女大解放,各行各业都开始有妇女身影。1950年代初期,文化部和北京大学办的多期全国考古领队培训班中就有女学员。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中国大学考古专业招收了不少女生,郑振香、刘一曼、禚振西、李毓芳、樊锦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郑振香发掘了殷墟唯一没被盗的大贵族墓——大名鼎鼎的妇好墓;刘一曼是1950年后考古发现最多的商代甲骨文——小屯南地甲骨发掘的主持人;禚振西是考古史上第一个唐宋名窑发掘的主持人;李毓芳长期主持秦汉都城遗址特别是秦“阿房宫”的发掘及重新论证;有敦煌女儿之称的樊锦诗坚守大漠几十年,和敦煌齐名,并获“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殊荣。

以上属于20世纪70年代以前选择考古作为职业的女考古学家们中的几位代表人物。在那个年代,女性在考古队伍中占比不高,有成就者更是凤毛麟角。大家知道,1980年以前我国的考古工作,无论是野外发掘或是室内整理条件都很差,社会上许多人说起考古队,就立即联想到地质队。业内外的共识是:干考古需要特别能吃苦而且还耐得住寂寞。因此女性学考古的不多,毕业后继续从事考古的少,执着坚持并作为终身职业的更少。

20世纪70年代末期到90年代中期,随着高考的恢复,经济的起飞,考古事业的壮大,不断有一些主动勇敢选择考古的女青年,也不断有大批高考志愿选择范围有限,“被服从分配”误打误撞的女性闯进了考古专业,并在毕业后分配到考古院所工作。经过多年的打拼,在一般人看来是男性天下的考古行业打下一片天地,在社会上有了强烈的存在感,已成为不可忽视的一个群体。

20世纪70年代以来成长起来的女考古学家,是一个群体,并非少数三五人,是一个大的群体。她们的共同特点是:

立足田野。她们都很清醒地认识到考古之所以发展成为独立于历史的一门学科,其最重要的特点是田野考古。考古学家工作就是从田野出发,从田野发掘获得研究课题和标本,又从田野得到实证。她们明白选择考古就是选择工作从田野到田野的循环,明知田野考古工作生活条件艰苦,也持之以恒,义无反顾。

思想活跃。近年来,无论在重大学术课题申报、学术热点讨论,还是公众考古的公益活动,女考古队员们都没缺位。

涉猎广泛。除传统考古学研究做得很出色外,她们在动物考古、植物考古、冶金考古、陶瓷考古、体质人类学、科学测年、环境考古、古人类DNA检测、东西文化交流等方面,甚至是走出国门开展考古发掘也不让须眉。

视野开阔。改革开放初期,一批年轻女性抓住机会赴海外留学,考古人出国深造渐成潮流。已有部分女考古学家较早融入并活跃在国际考古舞台。她们出国并非为了镀金,而是瞄准国际考古新方法新技术奋力追赶,用学到的新方法新技术大大推动国内考古学发展。

吃苦耐劳。考古学是一门既考智力也拼体力的专业学科。无论条件怎样改善,在当今时代,它仍是工作条件艰苦、劳动报酬缺乏吸引力的行业。女性选择了这个行业,就意味着个人和家庭有更多的牺牲。西北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于春带着不足半岁的双胞胎婴儿去石窟调查,前一小时从测绘架上下来给大双喂奶,后一小时再下来为小双喂奶。曾听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吴小红讲过因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室外斗转星移的日子都快记不清了。也听河北师范大学青年考古教师施兰英详细描述过行走在靠近巴阿边境白沙瓦地区的经历。也经历过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万娇带领几个女孩从茂县翻越4000米高的九顶山到达成都平原考察,一个星期以上渺无音讯的焦虑。

成果丰硕。这批女考古学家非但田野发掘不输男同行,科研成果也十分突出。近年来,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世界十大考古发现的评选会上,总能见到她们大方自信地走到报告席前侃侃而谈,她们在国际顶流学术杂志发表的学术论文,引得国内同行艳羡,她们的专题报告发表速度和数量质量都令大家刮目相看。部分人因功底扎实,转身又成为著名考古博物馆策展人。

独当一面。以上女考古学家中有人成长为省级考古院所所长、副所长,在她们带领或辅佐下的所在院所,都取得了长足进步。

在20世纪80年代,各大学考古专业每年招进新生中,女生占比很小,有的高校个别年份甚至全班都没有女生。但进入21世纪以来,这种男女生失衡的状况逐渐发生了明显变化。早在十来年前,大学老师们就聊到现在学考古专业的女生多起来了,男女生基本各占一半,硕士、博士生女多于男,这种现象当今已是常态。例如,山西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考古文博全科专业本科2022、2023两届学生,每届招生上百人,其中女生占比达到80%。这几年地方考古院所招聘新人时,报名者中女生为绝对主力,这些令大学老师和考古院所长们感慨不已。私下聊天中,能强烈感受到个别老师和院所长还存在一些担心、畏难和抵触情绪。了解我国和世界考古史上女考古学家们的成长史,就知道这种担心、畏难和抵触,其实大可不必,几十年来国内女考古学家们通过努力取得的成绩,为女性在考古行业打下了一片天地。放眼世界,女部长、女国防部长、女总理、女司令、女总统早已不罕见。相比之下,对女性而言,考古行业又何来特殊?就全球范围而言,女考古学家早已不是稀缺品。当今,正在地中海亚历山大港找寻埃及艳后陵墓的一线考古负责人是尼加拉瓜的女考古学家,在同一座城里苦苦找寻亚历山大大帝陵的考古队长是来自希腊的女考古学家,尤其是后者发掘的对象,被世界考古学界视为迄今为止最为重要、最值得期待的且最激动人心的考古发掘。

众多女考古工作者已用自身行动、经历、成果实证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相比男性,女性体力较弱,还要承担更多家庭事务。对于孩子尚幼小的女考古队员,是否可以帮助她们在考古发掘当地联系托儿所、幼儿园。

随着从中央到地方对考古事业的重视,各地各级考古机构也在迅速大规模扩编;从目前高校考古学生从本科到博士的性别比例和报考趋势来看,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各考古院所及考古博物馆里业务人员,女性占比会更高,数量上超过男性是大概率。回顾国内外考古事业发展,我们有理由看好中国女考古学家群,充分相信她们还会在不远的将来,为我们为世界带来更多、更大、更激动人心的考古新发现。

(作者系山西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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